夜读九江丨(论语)诗歌,或经验的回唱

2023-02-23 19:20:00   掌中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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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或经验的回唱

■ 陈 罕

正如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所言:“诗是许多经验的集中,集中后所发生的新东西。这些经验,他们最终不过是结合在某种境界中”。诗歌,与其说是灵感的迸发,毋宁说是一种经验的回唱。这种回唱发生在某一特定场域,包括诗人个人的追索,包括读者直观感知的语境,也包括诗歌创作的地理记忆。

欧阳红苇在对诗歌作为经验之回唱的身份进行了优美而富于张力的诠释。他曾用心体验过的种种植物,是诗歌野蛮生长的身体;而记忆中的群山,则是诗歌的生发地,如此辽阔,永存长青。

欧阳红苇在组诗《我也是群山的一座》中,共出现了23种具体的植物,另多次提及“树木”“灌木丛”等意象。他对植物情有独钟。正如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所做的一样——静卧于黑暗之中,过去的经验悉数浮现在脑海,最终形成诗意的符号。

“崆峒山的四月依然芳菲/暮晚时分,雾霭若隐若现/枫香树、铃木、野樱、野枇杷……/都拥有曼妙的年龄”——《崆峒山》

芳菲四月,暮色四合,登山的诗人在雾霭隐现中凝视崆峒山的一草一木。诗人没有对景致进行细致具象的描写,整首诗中却处处透露出植物般垂首静立的谦卑和肃穆。他写林间的虫鸣,这虫鸣似乎也被树叶掩去了聒噪的一半,只剩下动静之间的禅意;他写仙人石的等候,这石头却仿佛沾染了树木与生俱来的神性,只陪诗人一起“闭目倾听崆峒寺稀疏的钟声”……“万物总是如此关联”,这关联正来自经验之诗,因为经验诗歌“作为对时空已逝部分的追忆和反思,是一种极好的修残补缺、拾遗填憾的生命补偿……不仅有助于生命形态从低级向高级提升,而且能够保证生命上升过程中的连续性和完整性”。随着植物“在风中嬉闹”,随着“溪流一路追赶”,诗人“到达山顶”,移步换景的手法中饱含工巧的心思。而当“时光”将全诗延伸到不可思议的远方,第二人称单数“你”的出现,使得“爱”变得更加私人,诗人却又在下一句“我也是群山的一座”中将这种爱扩散到博大的境界……这种诗歌意境的放缩法,仿佛从植物体内看出去,一切都是那么自如,万物都蕴藉在植物叶片上的一滴露水之中。

“背后是一片山岗。樟子松、马尾松和黑松/满腹心事垂手站立,每一棵都不善言语/影子落入我的酒壶,倒出来是一片片雪花/群山开始冬眠,我的宽袍落满松针”——《松林》

“樟子松、马尾松和黑松”都“不善言语”,诗人却用身体经验和语言经验将它们满腹的心事表达出来。松树的“影子落入我的酒壶,倒出来是一片片雪花”,松树的年轮映射到诗人的经验中,沉淀为深刻的岁月之感,却又以易逝雪花的形式呈现,时间的错落给人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的恍惚,充分的陌生化手法夹杂着新奇的诗意,可谓精巧。诗人的“宽袍落满松针”,一如诗人的心中落满了植物带来的宁静,亦是经验之思。第二节“风如火焰一般贴着山坡进入深谷”,在风中,枯草、石头和溪流如同在燃烧自己,燃烧冬季来临前最后一丝生命,它们的心声随风飘散,却被诗人拾起,发出了“这一切与我们无关”的冷静却苍凉的感慨。末节诗人巧妙地将“风”与“松树”这两个贯穿前二节的线索联系起来,合而为一,最终将一切归结为人间的离别与悲喜,也就是归结为人生的经验。将松树比作“白发须眉的老者”,使得这种经验更加具有时光沉积的厚重感。“目睹”和“经历”两个动词的对举,双向度地体现了经验的完整性,具有互文的效果。

“春风袭来,泡桐花尚未盛开/木姜子在风中摇曳,那是你伸手/从我心里揪出,一句句滚烫的话语/山谷深处,时光慢慢隐退/你的眼神在暮色里更加清澈”——《山行》

泡桐原是春季开花,诗人写其“尚未盛开”,足见是初春料峭时;此时“你”却“从我心里揪出,一句句滚烫的话语”,在山里微寒的春风中,这些话语是如此炽热,正如一个紧紧的拥抱,一次真诚的告白。将风中摇曳的木姜子比作伸出双手的对方,一方面写出了那双手带来的缥缈恍惚之感,另一方面也表现了诗人对植物细致入微的观察与近乎通感的敏锐感受力。这种感受无疑来自对植物、对生活的长期体悟,来自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经验。正如诗的最后一节所写,“归来时,山中已无落日/我们紧紧相拥/仿佛重新走了一遍人间”,在山中、在植物间穿行,仿佛穿过了人间疾苦,重温了所有的个人经验。

自从法国泰纳在《英国文学史》中提出了种族、环境和时代三要素理论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文学史叙述模式,文学地理研究便走入了学者的视野。在中国,广义上的文学地理研究包括“南北比较论”等等,而在此,我将从狭义上讨论欧阳红苇的诗歌地理。这是一幅诗歌的地图,由诗人的经验谱写而成。

欧阳红苇出生于江西省鄱阳县。他诗中的“攀高铺25号”、崆峒山,以及田园自然景象等都是跨越山川的,也是凌驾于时空之上的。

在攀高铺25号,有古巷独有的宁静,矗立于闹市之中;有不舍昼夜的贡江,将岁月裹挟着流向远方……这里,是诗人内心的秘密花园,是喧嚣都市里最后一方净土的象征。

“云雾归隐,大地如倒悬的星空/万家灯火沿着村庄的脊背闪烁/炊烟从屋顶袅袅燃起/不经意暴露了乡愁掩埋的位置”——《暮晚》

乡愁,是诗歌永恒的主题。在欧阳红苇笔下,乡愁却似乎是如此“不经意暴露”的存在,轻描淡写的笔触下,乡愁的轮廓却悄然显现出来——它不就在大地的怀抱中蛰伏,在村庄的万家灯火中闪烁,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中飘忽吗?然而,乡愁本身却就是一种归宿,诗人在这里找到了内心自洽的逻辑和宁静,当“你靠在我的肩头/这一瞬的暮晚时分/从此有了归宿”,当有人陪伴,有人依偎,故乡就在此处,就在两个人紧贴的心中。

“经验的世界充满变数, 不能依赖于过去, 必须应对新变化的刺激和挑战, 这其中, 诗人灵感来源时的一颗初心和原初创造的价值无所不在, 尤其珍贵。”

在欧阳红苇的诗中,经验和灵感的调和达到了一种高度。正如他所感叹的“我也是群山的一座”,欧阳红苇的每一首诗亦是所有诗歌中和谐却又独特的一部分,是他“从植物体内看出去”的视角中、他“地理写作”的经验里,永远独树一帜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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