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反哺，灵魂的救赎

——读樊健军中篇小说《向水生长》

□戴园香

　　读樊健军先生的小说，就像是探秘一条幽深的暗河，假使出口就在入口不远处，他也会精心地隐匿起来，不让你轻易察觉。他的文字有很高的辨识度——精准而细腻。根据我的阅读经验，他的作品是需要以“反刍”方式来阅读的。以至于，我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读完《向水生长》。

　　《向水生长》是樊健军近年创作的现实题材中篇小说。作品采用虚实结合的艺术手法，以作者的家乡——赣西北农村及小县城为地域背景，描绘了从上世纪70、80年代至今几十年的历史变迁，以及改革浪潮下底层大众的创业奋斗史和心理情感状况。作品以独特的视角，既隐晦地戳中当代社会痛点，也敏锐地洞察现实众生世态；既有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也有对复杂人性的剖析。

　　《向水而生》的故事情节并不繁缛，叙事保持了作者的一贯风格，只是在行文线索上颇费周章。小说以一个逃离农村到小县城谋生的青年——平上喜，在贵人胡佑德一家指引下，扎根县城、事业小成到回馈贵人的经历为明线，以胡大鸣为年轻时犯错，最终自我救赎为暗线，双线交错并行，叙事盘根错节而脉络清晰，最终两线交汇一处，故事戛然而止，让读者意犹未尽。如此一来，让读者有曲径通幽般的阅读体验。

　　小说从平上喜第一次进城——拉尸，被举着棉花糖的女孩蛊惑开始，由于忍受不了酗酒的父亲，他逃离水门村，稀里糊涂地到城里讨生活，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生命中的贵人——胡佑德。从此，平上喜扎根县城、买房、娶妻、生子……和胡佑德一家结下了千丝万缕的因果。

　　如果把离乡的平上喜比作一粒种子，那么，举着棉花糖的女孩是他心里的一道光，而胡佑德更像是一滴水。那道光是理想和信念，照亮了他逃离家乡的路，然而，当他扎根之后，那道光将会遁去，无法挽留。然而，那道光并没有消逝，多年以后，平上喜的女儿平忆棉留学不归，就像他当年逃离水门一样。胡佑德的善举，就是那一滴水，让平上喜得以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人性中的善良何尝不像水一样，可以滋养干涸的心灵？向水生长，生命因为善良的滋养而愈加蓬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反哺让生命的传递更显得温情脉脉。

　　报恩反哺，是《向水生长》这部作品价值导向的主基调。平上喜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对年少胡大鸣肆意索取的纵容，对胡佑德的关怀与感激，对乡下父母的回馈，以及倾尽全力帮助胡大鸣了结心愿，这些无不是平上喜对生命中贵人恩情的反哺。胡大鸣又何尝不懂得知恩图报呢？胡大鸣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对平上喜的恩情铭记于心，要不然发生交通事故时，他不会毅然决然地为平安顶罪。因为他知道，儿子是平上喜的心病。善良与善良相遇，总能碰撞出温暖的故事。

　　从平上喜身上，我读出了生命因为反哺而更显温情，读出了为人处世的密码。而从另一个主人公胡大鸣身上，我又读出了灵魂因为救赎而愈加澄澈。读出了打开心结的钥匙。

　　胡大鸣是胡佑德的儿子，因为年轻时犯下大错，导致同伴溺亡，以至于数十年难以释怀，内疚像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严重地影响到他的生活。翻船地点洪坑河，就像是一条罪恶的深渊，让他无法泅渡。胡大鸣也许早就预见洪坑不是黄金坑，他孤注一掷想要拿下洪坑治理工程，只不过是为了自我救赎。最终，这个项目在孟先礼和平上喜推动下顺利进行，空了法师一场祈福法会，让胡大鸣如愿以偿地完成了灵魂的自我救赎。

　　《圣经》说：人是有原罪的。每一个人的心里，总会装着一些无法释怀的事情，让我们充满负罪感，就像是心灵上了一道枷锁，让我疲惫不堪。记得在我8岁那年，我的生日是正月初二。雪后的早晨，我怀揣着弹弓到屋后的林子转悠，不巧刚好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跃。我掏出弹弓，石子飞速弹出，一只白脸麻雀应声掉落。我激动地跑过去把它放在手心。一刹那，我看到它绿豆般的眼睛里水波盈动，绝望地盯着我，身体不断地抽搐，羽毛像缓缓绽开的秋菊。突然，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股负罪感霎时涌上心头……我无奈地看它慢慢闭上眼睛，体温在我手心里慢慢消逝……他的伙伴们在树头叽叽喳喳地控诉着我的罪行。如今，只要听到麻雀的叫声，我就感觉幽暗处有一双绿豆般的水盈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在人世间穿行，没有哪一颗心灵不会蒙垢。我们都在负重前行，谁也不能免俗。就像《向水生长》中的孟先礼所说：当时，我也在船上，谁是局外人？是的！谁不在生活这条船上呢？谁能置身事外？这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一个“治理洪坑河”的自我救赎的机会和勇气。

　　生命因反哺而更显温情，灵魂因救赎而愈加澄澈，这是《向水生长》馈赠给我的精神食粮。